为赋新词强说愁

【奉天逍遥】诗笺十首之汉之广与隔水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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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话paro与现代paro

01 汉之广矣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汉之永矣，不可方思……”
江水本是清丽，浮着青山绕着沙洲。委委屈屈蜿蜿蜒蜒，灵灵透透潋潋滟滟，却终日介朦胧在浓浓的烟水白雾里，道路啊，那是既阻切长。
传说驾着船儿的渔夫，总能在宽阔的水中瞥见白衣的惊鸿身影。那一片摇摇的仙衣，盛得下九曲江湾里所有小心翼翼的思慕。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汉之永矣，不可方思……”
于是江边的姑娘软软的歌声和着脆脆的笑语，慢慢地没入烟水里去了。

02 长风远云
长风远云
七百里一望是水程
隔水婉转望一个仙人
……
海的蓝色，一边深一边浅，界限分明。浪花翻滚，像沸腾的阴阳鱼。晴朗的日头被高大的椰子树遮掩。片云过境，淡淡的阴影从他的睫毛上滑落，落在了手里的诗集上。
隔水婉转望一个仙人……
修长白皙的手指蓦然狠狠关上书页，他撑着额头抬起眼睛：远远地眺，海平面那边还是尽职尽责地蔚蓝着。亦真亦幻。

03 南有乔木
传说水中沙洲来了一个仙人。
怪不得最近女孩子家聚集在水边浣纱时，总是唱那首熟悉的思慕之诗。玉逍遥抱着脑袋躺在潋滟波光上想。
还恰好是《汉广》。要是不是因为这绵绵的调子入了他耳他心，滞留的时间过了仙君的规定，他才不会一不小心行差踏错，化成一条绵绵江河，困顿人间呢。
不过对他来说，河神的日子也可以如以前一样快意逍遥。
他命令河水停止流淌，抹开一片雾揉成天边的云。烟水自然而然地消散后，正看见远方的沙洲上一点醒目的白。
那人站得笔挺，侧着身垂着眸，神色看不分明，衣袖被猎猎的风吹起，让玉逍遥想到他地盘上那些总是沉默无言的杨树。

04 隔水婉转望一个仙人
瞥见邮差的身影从窗前掠过，君奉天打开白漆的小门，在海风中穿过自家雅致的小花园，从红色邮箱中取出一封信。
一封一如既往贴歪了邮票、封口凹凸不平的信，手写信。
家里的白猫软软叫了一声，从木质书桌的边沿跳到他腿上，轻轻蹭蹭他举着信的手臂。猫儿很聪明，知道每周雷打不动读信的主人最是温柔可亲。
可不是吗，那嘴角的一缕阳光笑意配上小伙子俊俏的侧脸，让猫不自禁目眩神迷。

家门口的叉烧包涨价了，没钱吃，店家真是没良心。
最近天气凉了，我新发现一家火锅店，明天就约上好友走起！别羡慕，你什么时候回国也让我一尽地主之谊啊？
诶对了上次还没问你是什么工作的？哈哈哈看你的字一定是个学霸。
……
薄薄的信纸上是潇洒随意的字迹，稍稍透着秀骨。字里行间透露着对方的欢脱气质。
对于君奉天来说，手写信是一段美好的回忆，是以他几周前心血来潮上网匿名寻找大洋彼岸的笔友，没想到还真找到了同路人。
他对这笔友很满意，只是一点不好。
太像那个人。
他害那隔水的仙人，日日赖在他梦里晃荡。吊儿郎当地翘着二郎腿啃着叉烧包，一笑就是一个万里晴天。

05 不可休思
玉逍遥的第一个想法是：哟，哪家的仙君来我家玩啊？要不要请来一起喝酒？
河边的杨柳树随着他的思索轻轻摇摆着 。可是万一人家是位高权重的显人，我一个被贬的小小河神怎好贸然打扰？坏了礼数被奉天他爸找麻烦怎么办？嗨呀真是，我什么时候那么纠结了？
沙洲上的仙人，三千白发一袭雪衣，背着一把金色重剑，其他就看不清了。
诶对了，总觉得那人有点像奉天。
玉逍遥摇摇头，嘲笑了自己一番。可能是太思念奉天了。他现在应该在忙着接玄尊的班吧？可惜师兄一时误事，不能在天上帮衬他了……
天人两隔这种事情，没想到也会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玉逍遥从河里不知道什么地方醒来，看见河岸边的杨柳摇曳出千种风情。
好你们这些不听话的丫头，瞒着我思春？
一只百灵鸟停在他的鼻梁，秀巧的眼睛瞪着他，叽叽喳喳报告说，明明是他自己心神不宁，还敢诽谤杨柳姐姐？
诶是嘛。玉逍遥无法反驳，偏过头瞥一眼那烟水里的仙人。
看着像我师弟，百分之百，他对百灵鸟说。
河面起了微波。
他附耳清流，听见那仙君问他：你是何人？
恋慕你的人。
玉逍遥丢下话，拔腿就跑。

06 鸥非青鸟
学生时代，君奉天和玉逍遥无聊起来经常给对方写信。
虽然他们似乎是邻居和同班同学。
君奉天至今不知为什么他们两个豪放的臭男生会在一件如此少女风的事情上坚持下来。那时候玉逍遥的信日常捎上茶包，让他冷笑话配冷泡茶，而君奉天的则是狂草练习本。不过后来他们长大了些，偶尔写信，变得不太一样，是朋友间琐碎无用却温暖的关怀。
如今呀，他的书桌上堆了许多雪白的信封，却全是没寄出去的心事。秀气掩盖了三分疏狂的字迹，是一些过了分的想念和越了界的念想。一只只小青鸟停栖在他笔头，翅膀上全是玉逍遥的名字。
当年他情绪低落，匆匆促促地出国，竟然就此与故人断了音信。思念从此在暗夜里疯长，长得骨头与灵魂都丝丝地疼。
窗外的大海晴空万里，无忧也无识的海鸥盘旋飞舞。它们很简单也很快乐，没什么需要隐藏。
他叹了口气，把纸折的小青鸟收进抽屉里。

07 江之永矣
几百年前或者几千年前，玉逍遥是和君奉天结伴来到这里的。
君奉天是天界之主玄尊的亲子，身份高贵端方俊雅，却偏偏摊上玉逍遥这个混世魔王般的师兄。君奉天是块上好生绢，一染就黑，更何况玉逍遥其实是个染缸呢。
于是触犯天条下界逍遥是家常便饭。
那天他们又一次到人间玩，说好了收集人间的歌谣。玉逍遥兜兜转转，竹简抱了一捧，说奉天的声音好听，要他一首一首唱给自己听。
君奉天还没来得及拒绝，那人把东西往他怀里一塞，又不见踪影。
玉逍遥寻着少女的歌声来到水滨。汉广汉广，求之不得辗转反侧，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全都揉在软软的哀伤里了。
世界上怎会有那么好的歌，他真想听奉天唱，现在立刻马上……
他觉得心尖在颤抖，身体无法动弹，一股凉意从手臂和小腿渐渐蔓延，芦苇一样的瘙痒感蹭着细嫩的皮肤……
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看见刺目的太阳，和君奉天慌张飞过却不看他一眼的身影。
他只来得及想，刚刚那还真是芦苇。

08 纸折几折话就折几折
你也有一个思念的人吗？君奉天的新笔友写道。这么巧，我也有一个想联系却联系不到的人。你说我俩怎么那么倒霉？这世界上巧遇初恋情人的事情烂大街，好像大家都很有缘的样子，偏偏我……
我和他的缘分断成一条银河。
猜不出猫爪印子下写了什么，君奉天默默帮他补完。指尖触及白瓷小杯，白玉颜色被烫成通红，他不得不拿回来吹一吹。他是唯一一个自带苦茶光顾这家高档咖啡馆的人，虽然那个明显对他有意思的金发女老板总是送他一杯苦咖啡。所有店员都知道五号座的君先生每次只点一小块蓝莓起司蛋糕，自己又从来看着不吃，据说是他家的猫食。

这天早上君奉天的新笔友又吃了三个叉烧包外加一整只蜜汁烤鸡。
君奉天皱起眉，深感命运的捉弄。太像了……他害怕自己会爱上一个和玉逍遥相似度过高的人。竟然通过那么几封信？荒唐。
别总是不开心嘛，那人透过信纸笑眯眯地劝他，我只是希望你乐观面对生活，可不是和你一起自伤自怜的。听老人一言，你喜欢的人，他一定过得很好，这样就足够了，是吧是吧？

君奉天觉得自己疯了，是从那信封里掉出一只浅蓝色的千纸鹤开始的。
玉逍遥从前就喜欢把信纸折成千纸鹤送给君奉天，没什么原因，不过这样拆得慢看得久，好好一只鹤儿被他折得断翅短腿，一个手工废柴还挺得意的。
君奉天拈着那只双翼整齐脖颈优美的蓝色千纸鹤，恍惚无语。
愣了许久，他才颤抖着指尖把千纸鹤拆开来。
信的开头是这样的：纸折几折话就折几折，你听过这句话吗？
信的结尾是这样的：哈哈哈骗你的，其实根本没什么隐藏的意思。
信的中间，讲的是他年轻时把信折成千纸鹤送给发小的有趣故事。
那时候我折得可丑了，他说，可是我发小却不在乎，他就是这么好。想他的时候我就折千纸鹤，现在折得可好了。

斟斟酌酌一个词，委委屈屈一句话，君奉天转着手中青花色的钢笔，小心翼翼地试探。
与君神交，当真快意非常。
邮局拖了半个月才送来回信，有点想念。
你那边下雪了，可以玩，但不要冻着。
可不可以捡一片落叶留给我？
信纸对面的人是玉逍遥或不是？他不敢想不敢知道。他抛开笔，揉皱了一团墨迹，咬牙切齿地希望这一切不曾发生。
只是因为他害怕不是而已。

09 翘翘错薪
玉逍遥借了船，天天在微波里对着沙洲远远望，小心翼翼，欲看不看。
夜里他歇了桨，满天的星子入了水，摇醉隐隐的忧怀。
多少年的等待了，他害怕那人不是奉天。
又是一壶酒倾入河中。他都要把自己养醉了。
远处，不听他号令的萤火虫自顾自寻着伴儿飞舞，月华坦坦荡荡地亲吻树梢。莲瓣上滴下来一滴夜露，欢欢喜喜投入河水的怀抱。
远处沙洲上转来一抹白色的衣袂。
玉逍遥本来弄着船桨，却鬼使神差抬起头，直直映入那人的眼。
星河浩瀚在他的眼中，万家灯火在他的眼中。
万家灯火映着星河浩瀚，中间一群求偶的萤火虫飞啊飞。
要完，玉逍遥不合时宜地想，要是那不是奉天的话我苦守这么多年岂不是很尴尬。

10 要拆要轻轻地拆
感觉糟透了。
白猫惊慌地叫了一声，在君奉天蹂躏完它所有的白毛之前跳下凳子。
君奉天不知道自己是无法忍受玉逍遥容许浅蓝色的千纸鹤飞到他人的窗棂，还是无法忍受信外的笔友不是玉逍遥的可能。面对这个虚幻玉逍遥，他退无可退一败涂地，悄悄地在信里加了婉转的心意。他痛心疾首地看着自己的信绕来绕去，什么晴天很好月色尚佳，就差一句我爱你。
对方倒也没觉得什么，跟上他的画风，顶着挚友的名义兜兜绕绕。这让君奉天的理智断了弦，他去街上买了啤酒把自己灌醉，剪下那页叫隔水书的诗就寄了出去。醒来后才发现强力胶已经粘起了自己的食指和中指，而刚刚的信封好像没封口。

回信在大洋上晃荡了几个月才姗姗来迟。君奉天把它放在猫粮架子上束之高阁，白猫却因为想吃而猫生第一次被主人教训。最后它实在看不下去了，灵巧的舌尖轻轻一舔，信纸啪嗒丢在君奉天研读的书页上，高雅地迈步走了。
君奉天吸了一口气，轻轻地拆，千纸鹤缓缓展开它的翅膀：
奉天亲启。
来自玉雪聪明无敌可爱的玉逍遥师兄。

11 之子于归
静谧的夜里，玉逍遥轻轻地哼起了《汉广》。
那是玉逍遥在君奉天的生命里消失时伴随的歌，恰好挺凄婉。
歌声浮过悠悠的水，大大方方飘到远方的沙洲。
玉逍遥的内心少有地忐忑起来，他记得自己上次说了什么奇怪的话，没想到对方也是这样奇怪的一言不发态度。
“玉逍遥，我是来寻你的。”水波载来熟悉的声音。

12 看你炼晚霞对我烧日出
奉天，我点下去喽
嗯
我真的点了？
嗯
真是，过了这么多年师兄害怕你变了样了～“哇你看晚霞，好漂亮！”
微信的视频对话里没有人，只有办公室玻璃外面的晚霞。艳丽得自行其是，烧红得旁若无人。
“奉天，奉天快看你后面！”
君奉天并没有回头，而是从自己的荧幕上看见身后一轮红日，正冉冉从波涛海面升起，蓬勃出的灿烂涂满大半片油画版样的天空，也看见玉逍遥沐浴在晚霞里的弯弯眉眼。
晚霞与日出融在了一起。

玉逍遥从来不曾收到那封夹了隔水书的信，他只是说收到一封空了的信，听闻一段绵绵的乐章，认出那是君奉天的声音。对此他言之凿凿，君奉天半信半疑。直到有一天玉逍遥心血来潮翻开生了灰《诗经》，君奉天见他把《汉广》一字不差地背了下来。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13 不可求思
十六柄桂桨还是嫌少。船头破开青绿色的浮藻水荇，翻起碎玉般的细细浪花。
薜荔生在水中，芙蓉长在木末。
小船儿绕过雾蒙蒙的中洲，岸上生着兰芝杜若一类。却不见那个缥缈的人影。
不是吧奉天回天界的期限要到了啊，今天说好了约会呢？人怎么不见了？
玉逍遥轻轻飘下小舟，绕着不大的中洲转了三圈。他不相信奉天会失约，他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他坐在湿润的沙地上玩水，浅蓝色的纱衣湿了又干。日头渐渐沉下去了，映红了一片河水。

君奉天到了约定的地点，却不见玉逍遥。他同样看到了那令人灰心丧气的夕阳。他缓缓开了口，唱起那熟悉的曲调。《汉广》的曲谱，实际上他已经牢记在心。
不愿来还是不敢来，他不知晓。有些过分的想念和越界的念想，却是不敢说了。
今夜《汉广》的歌声浮在梦里……
“南有喬木，不可休息。
漢有游女，不可求思。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翹翹錯薪，言刈其楚。
之子于歸，言秣其馬。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翹翹錯薪，言刈其蔞。
之子于歸，言秣其駒。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14 你心焦水西湄，我心焦东浦
君奉天忍受着时差强打精神提着大包小包按下了玉逍遥新地址的门铃。挂了微信电话，他就驱车直奔机场，他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活生生的玉逍遥，不要隔着屏幕隔着晚霞日出。
在同一个地方，看同一场晚霞和日出，天天看，慢慢看。
门铃响起三遍，没有人……
他看了看手表：这个时间，玉逍遥这个死宅不可能出门的，若是嘴馋，也自有外卖……
裤兜里的手机急促响起，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奉天啊，你家在哪儿？我好像搭错了车……还迷路了。连你家门都没看见。”
可以，这很玉逍遥。
“我在你家门口，带了蓝莓起司蛋糕。”
两个人隔着长长的短波信号，同时笑了。
“待着别动，我来接你。”君奉天回转身，脚步轻快地下楼去了。
“快点，蛋糕别化了啊。”

15 隔水书
奉天怕是已经走了吧。玉逍遥站起身，揉揉酸痛的腿脚。一股没来由的铺天盖地的失落重重压在他的心头。
此时，风里飘来一张薄薄的信纸，像一只翩翩的千纸鹤，停落在玉逍遥的指尖：
长风远云
七百里一望是水程，
隔水婉转望一个仙人。 　
岛是蓬莱， 鸥非青鸟， 　
空邮笺传几日的苦眺。
委委曲曲一句话， 　
纸摺几摺就话摺几摺就心折几折，
要拆要轻轻的拆。 　
那仙人叹口气， 也罢。 　
你心焦水西湄， 我心焦东浦， 　
念来逼人似烽火， 隔水传邮隔一宿， 　
看你炼晚霞对我烧日出。
繁体竖版，很容易读懂。玉逍遥感到莫名的安心。
而此时长空之上，正是轰轰烈烈的日出。

仿佛看见了什么。

玉逍遥抱着一罐子千纸鹤可怜巴巴地坐在街头，看着君奉天顶着黑眼眶摔上自己的车门。他跑过来，他们拥抱在一起。
汉之广也没那么广嘛。

设定上：仙君奉天、河神逍遥
留学生奉天、白领逍遥
《隔水书》作者：余光中
《汉广》出自《诗经》
本来这一系列应是原剧向，但太喜欢这两首诗的融合，就又写了现代古代双线的奇怪剧情。当作特别篇～